深夜。寒气逼人。
去往医院的路上，我的心一直都在紧张跳动，亦是没有想到白雅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
顾青州陪在我身旁，一边开着车一边握着我的手，从口中轻轻吐出了几个字，“放心，会没事。”
无法想象，白雅要是选择跳楼的方式结束性命，这样未免太可惜。
急匆匆赶到医院，我见许多人围在外科大楼下，都仰着头看着楼顶的位置，议论纷纷，嘈杂声不断。
消防员已经赶到，正在楼下紧急布置急救现场。
楼顶上那抹白色的身影晃得有些刺眼，寒风吹动了她的衣摆。
呼吸一凉。
“怎么还不跳？这都多长时间了。”
“这得受了多大的刺激，才选择跳楼啊。”
碎语充斥在耳畔，从人群中散发出来，我看着每张陌生的面孔，有担心，有淡然，有平静，我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话。
来不及多想，我想要往天台赶，正好碰到迎面赶过来的给我换药的护士。
“你终于来了啊。”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紧张亦然写在了脸上。
“白医生现在就在天台，谁劝也不肯下来，院长都气晕了，要是……”她开始语无伦次。
我抿紧唇，没有多言，快步来到天台。
天台的风凉飕飕的，隔着老远，我便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边缘处，面色苍白，淡定观看面前场景。
我艰难挪动步伐走了过去，双腿犹如灌铅。
白雅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动静，蓦然回过头，那双眼黯淡无光，宛如瞳孔里长了两颗子弹珠，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浑身冻到冰点。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如同周身温度，活生生结了一层冰。
她还没等我回答，淡淡瞥了一眼我的手腕，又看了一眼楼下，兀自开口:“也是来看热闹的。”
楼底下围聚的众多人中，一定有围观看热闹的人。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只嫌自己没有看到最精彩的。
“白雅，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你快下来，好不好？”
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未曾移开半步。我害怕在我一时没有注意时，白雅会突然消失在我面前。
我无法接受，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我面前没了。
趁白雅没有注意，我悄悄移动步伐，想要靠近她，千钧一发时，还是被她发现。
“别过来。”
她冰冷的一句话，让我浑身一僵，脚步也随之一顿。
“你要是再过来，我就跳下去。”语气平淡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似是写着大大的四个字，生无可恋。
“你冷静一点。”我放慢语气。
她冷笑了几声，瞥了我受伤的手腕，冷哼道:“你不用在这给我装好人了，我差点害你没命，你内心深处应该也希望我早点死吧。”
“我要是这样想，今天压根就不会来到这。”
我继续与白雅周旋，她始终无动于衷，像是为赴死作好了准备。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一边说一边又向边缘处走了几步。
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上，只要再往前几步，便是深渊。
“白雅！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你想过你父亲的感受吗？你想过那些在乎你的人的感受吗？”
她身子一怔，很快恢复过来。
“不需要你在这里和我说教，你知道什么？”她嘴角扯出的弧度越来越冷:“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就连祁裴和你分开，还是想着你。”
说话之余，她余光扫了一眼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顾青州。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顾青州冷冽的声音。
“至少小棠不会弃他人于不顾，以这种方式解决结束自己的生命。”
白雅脸色未变，眸中有冰雪覆盖。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为了活成我父亲和别人期待的样子，我不断地努力，不管任何事情，我都做得极为小心，唯恐哪里做得不对，没能迎合他们的期待，直到我遇到了祁裴，才知道在他面前，我可以不用那么小心。”
我离她几步之远，静静听她说那些从来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话。
将死之人，早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我原以为自己一直待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我会有机会，可是没想到，半路上突然多了一个你，所有我预想的画面都毁灭了。”白雅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脸色极为痛苦，“我爱了他十几年，却只能以朋友的名义，因为只有这样，我才知道会更长久。”
爱到深处是卑微。
有多少人的爱情起于朋友，也只能终止于朋友两字上。怕一旦捅破这层关系，连朋友都没得做的了，想要死心，却又不甘心。
她肩膀止不住在颤抖，又往前挪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
楼下立即传来一阵惊呼，看热闹的人终于看到最精彩的一面，展现了喊喉的魅力。
双目倏地睁大，我急得心脏差点都跳出来了，怒吼道:“你他妈就是废人一个！”
白雅眼中闪现过了一丝惊讶，许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
“我遇到绑架，遇到险境都没有死成，还好好活了下来，不就是为了一个男人，死什么死！”
她怔了好一会儿，也吼起来了。
“你朝我吼什么吼，从来没有人问我活得快不快乐，我他妈活成了别人期待的样子，却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还是不快乐！”
“你以为你活成了别人期待的样子？别做梦了！你今天要是跳楼死了，才是那些看热闹的人所期待看到的。”
“不用你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吼。”
见她情绪得到了宣泄，我则继续:“估计明天各大网站上都会记载你的死迹，可惜你都看不到了。”
“何棠！”
白雅回头愤恨看我，差点没冲过来掐我的脖子。
“你不是要跳楼吗？快点跳吧，实话和你说，你对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我今天过来就是看热闹的。”
白雅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愠色，两边脸颊通红，瞳孔紧紧一缩，还真的突然冲到我面前，活生生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会让你如愿！”
我快要呼吸不过来，心中却一阵痛快。
与此同时，那些隐藏在角落的消防队员趁此机会快速冲到我和白雅面前，拉开了我和白雅。
“咳咳咳……”
她的手离开了我的脖子，胸腔内嫉妒缺氧，我大口喘着气，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没事吧？”
顾青州快步来到我面前，双手用力扶着我的肩膀，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因咳嗽，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摆摆手。
她抱着我走了出去，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慢慢松了下来，还好悲剧没有发生。
回去一路上，我都紧紧抱着顾青州，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突然一时没忍住，掐了掐顾青州的手背。
“嘶……”
可能是我太用力了，顾青州没有防备，皱眉看了我一眼。
“原来这一切不是在做梦。”我兀自念叨。
司机正开着车，往前平缓行驶，夜景有些苍凉，树木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萧瑟，树叶早就归置泥尘中。
没有了叶子的陪伴，树木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我不知道今晚来到这里，对白雅以后有什么影响，抑或者是让她更恨我。明明可以做到不管，却始终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顾青州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轻声慢语:“你要是觉得困了，就休息一会，到了我喊你。”
我微微点头，眨了眨眼睛，感觉眼皮有些沉重，像是眼皮之间沾了胶水一样，再次阖上，困意袭来，始终没有睁开。
当我醒来后，是被一阵颠簸扰醒的。
我微微睁开眼睛，面前显现的是顾青州刀削的下巴，冷硬的线条。我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在抱着我。
他似乎也察觉到我怕睁开了双眼，稍微垂眸看我，眼中装得是温柔。
当我将这件事情告诉祁裴时，他满脸的不相信，夹杂着震惊的表情。
“不可能，白雅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她完没理由要跳楼。”祁裴一直摇晃着脑袋，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
这次白雅跳楼的事情，医院内一直都保护的特别好，没有让任何人泄露出去，因而知道的人很少。我想连祁裴都不知道，对事情保护的程度完超出我的预想。
我扯了扯嘴角，“也是，你怎么会知道呢，你这段时间应该都没怎么关注她吧。”
祁裴匪夷所思地看着我，眼神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是有些相信我所说的话，张了张嘴。
“白雅这么做是因为你。”
像是听到了爆炸性的新闻，祁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应该不知道白雅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喜欢你吧。”
话音刚落，祁裴还是不相信。至少，在他看来，一直都把白雅当成了儿时的玩伴，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就连白雅答应两人之间的婚约，他都觉得是被逼无奈。
“她这几天情绪应该不稳定，你还是抽一点时间去看看她，她并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也需要别人的关心。”
祁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微微愣神。
“这几年她每次情绪激动的时候，都会吃镇定药，久而久之会对药物产生依赖，你还是和她说说吧，总不能一辈子都吃药吧。”
说完后，我见祁裴好半天只是坐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没有惊扰他的思绪。
时间的齿轮从来都不会因为事情大小而改变，仍旧如同最初的模样，继续往前行驶。无论世间发生了什么，它始终不变，始终以旁观者的姿态观看人间百态。
在快要过春节的前几天，我和顾青州带着圆圆准备去见父亲。
之前，父亲转院后，顾青州告诉我一切安好，因为各种事情耽搁，我便没有去见他，现在终于落得清闲，又快逢佳节，想来还是去见见。
在此之前，圆圆从来没有见过何正。
途中，她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一边问我:“妈妈，外公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来看过我。”
“因为……外公之前生病了，不能来看你。”
圆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则继续嘱咐，“待会圆圆要是见到外公了，一定不要调皮哦。”
圆圆噘着嘴，学着大人的模样，信誓旦旦地拍了拍她的胸脯，“放心吧，妈妈，我不会调皮的，我很懂事的。”
我笑了笑。
“也不知道现在他情况怎么样了。”这句是我对顾青州说的。
“你放心，现在他积极配合治疗，情况要比之前好很多了。”
当我来到医院，见到父亲时，知晓情况后，更加印证了顾青州的话是真的。
距离上次我看见他，他的情况要好很多，再加上顾青州给他安排的地方环境幽雅宁静，更容易恢复病情。
来到病房门外，透过门窗，见他站在窗前，岁月蹉跎，重重压在了他原本笔直的背上。
医生在一旁将何正的最新情况说了出来。
“这几天，病人也比较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现在的精神状况还算正常，要是这样继续治疗下去，以后的情况会越来越好。”
听着医生的话，心里落得一阵轻松，我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在向我招手。
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越来越暖，只要他能够慢慢好起来就好，毕竟他是给了我生命的人，要是没有他，就没有我。
打开门，牵着圆圆的手走了进去。
站在窗前的人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动静，回过头来，我一眼便瞧见了他眼角的皱纹，就像是一把刀深深刻在了上面一样。
“爸……”
我微微张嘴，轻声呼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今天状态如医生所说的那样，还算正常，有些惊讶地看向我，“小……棠。”
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丝慰藉，如此平静相处的场面，实为难得。
随后我见他的余光落在了圆圆身上，带着几丝探寻，连忙示意圆圆，“宝贝，还不快叫外公。”
圆圆也很听话，极其配合我，用清脆的声音喊了何正。
他愣了一下，圆圆就这样仰着头看着他，噘嘴说:“外公，为什么我喊你，你都不理我呢，妈妈说了不回答人的话，是不礼貌的。”
父亲则反应过来，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过后，他一直抱着圆圆，始终不肯松手。
害怕会累倒他，我连忙示意圆圆:“圆圆，你快下来，要不然外公抱久了会累的。”
圆圆却一副瘪嘴的样子，那模样像是在说，明明是外公一直要抱着他。
“我不累。”父亲一直摇着头，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记忆以来，他好像很久都没像现在这样开心了。
“圆圆，你不是说学了一个魔术，要表演给外公看？”
圆圆像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开始为何正表演着最近才学的魔术。虽然表演的还有些拙劣，但是何正一脸津津有味地看着。
圆圆表演结束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和何正。
何正极其配合，忙鼓起掌来。
“外公，你腿酸吗？我给你捶腿吧。”
圆圆要比我想象的还要懂事，站在何正身旁，用那双小手，轻轻地捶着他的腿，还一边问他舒不舒服。
何正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我瞥见他眼角有些湿润。
“外公，你要快点好起来。”圆圆开始碎碎念:“这样就能出院陪圆圆一起玩了，圆圆想和外公去好多地方。”
何正一个劲地点头。
顾青州特地准备了一桌饭菜。当何正来到桌前，十分复杂地看着满桌的饭菜，眼底蓦然涌起的情绪，我一时没看明白。
期间，圆圆一直替他夹着菜，我见他嘴角一直都是扬起来的，我知道，那是最真挚的笑容，发自内心的。
“外公，你吃这个，这个特别好吃。”
何正连忙点头。
亲情真是复杂，即使两人长时间不见面，但是当再次见面时，却不能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总能热泪盈眶。即使分隔天涯，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
快要临别时，父亲喊住了我，“小棠，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顾青州立即会意，牵着圆圆的手，礼貌回道:“我先带圆圆出去。”
圆圆似乎还有点舍不得，跑到了何正面前，握住了他的小手，“外公，我下次还会来看你。”
“圆圆说话一定要算数，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圆圆用力点点头，那双坚定的目光一直落在何正身上:“当然了，圆圆是诚实的好孩子，外公在医院里面也要听医生的话，要快点好起来，圆圆等着你出院。”
圆圆说了许多话，才恋恋不舍地和顾青州走了出去。
何正见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爸，怎么了？”
他摆摆手，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没事。”转瞬又问我:“你现在和他在一起了？”
觉得没有必要隐瞒，我点点头。
“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又问。
我郑重地点点头:“这是我想了很久才做出的选择，我清楚自己的内心，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接受。”
何正点点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
“爸，你就放心吧，他现在对我很好，我很幸福。”
他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看到你幸福，我也就放心了，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陪你，愧疚不已，甚至觉得自己连一个父亲的最基本职责都没有尽到，现在自己又变成了现在这样，活生生一个拖油瓶，哎。”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么长的话。
我摇了摇头，“爸，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是拖油瓶呢，你现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医生不是说了嘛，你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照这样继续积极治疗下去，迟早都能出院的。”
谈及此，父亲眼中的光芒越发显现出来，满脸的期待掩饰不住。
“更何况圆圆还说要等你出院呢，你就安心养病，别想那么多。”
他点点头。
离开医院，坐在车上，车子平缓往前行驶，我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可能是离别会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刚来时，带着欣喜，离开时，却不得不面对。
突然，圆圆拍打着车窗，惊呼道:“快看，外公！”
顺着圆圆的目光，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父亲站在窗前，看着我们。
“妈妈，快开车窗。”圆圆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我迅速摇下了车窗，圆圆着急地和何正挥着手，大声呼喊着。
父亲像是很快也意识到了，和我们挥手，看着这样的场面，心中有些酸涩。
有些人，有生之年，见一面便少一面，甚至有时候连面都见不到了。
几天后，便到了过年。
家家户户沉浸在喜悦当中，与顾青州一起出去买东西回来，我才越发体会街市早就变成了闹市，到处都是人，挤成一团，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买完食材回来，恍若隔世。
“看来下次还是要早点出去。”
我带着买回来的东西走进厨房，开始准备着年夜饭。
门外时不时传来圆圆和顾青州贴门联的声音。
“哎呀，坏叔叔，你贴歪了，要往左边来一点。”圆圆指挥的声音窜入我耳。
“知道了，现在怎么样？”
我一时好奇，忍不住走到门口看了看，便见顾青州举着对联，圆圆则站在他面前，一只小手托着下巴，仔细观看着。
“坏叔叔，你能不能认真点！贴对联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老是出差错。”
顾青州皱眉看了一眼圆圆，又将对联贴好，不满道:“我贴得明明很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也很快将门联贴好。
看着窗户上大写的福字，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夜深。
将做好的年夜饭摆在桌上，氛围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电视上正在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上演的是一个小品，出现的情节引得底下的观众捧腹大笑。
“哇，好香啊。”
圆圆急匆匆跑到桌前，看着满桌的菜，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纪南在这时送来了祝福。
圆圆一听是纪南的声音，连忙抢过了我手中的手机，对着电话那端的纪南大喊:“纪南阿姨，新年快乐。”
“圆圆真乖。”
“纪南阿姨，记得要给我准备红包。”圆圆到最后还不忘提醒道。
外面响起了燃放烟花的声音，圆圆反应过来，满脸高兴地来到窗前，观看天幕上的烟花，啧啧赞叹。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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