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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尘色相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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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红尘色相住(一)

绿树垂荫,香花熏泥,暖日常暄,蛰语微微,漫漫初夏,无可消遣。

石桥镇小庄村,一户农家院前,三五只黧鸡向着日头,毛皮晒的油亮,眯着眼各自打盹。

簌地一声,忽然不知何处洒出一把黍米,沙沙啦啦落向院前的空地。

几只呆鸡于梦中惊醒,互相看了一回,咕咕咯咯,乱作一团。

片刻,鸡群惊魂方定,摇冠晃垂,鸡眼泛浊,瞪着那片黍米,愣愣地杵着。

这时听骂道“呆鸡,还愣着干啥,上好黍米,俺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呵!不识抬举!”

一只锦红翻毛垂尾大公鸡,听此言大为逆耳,不觉愤慨,昂首挺胸走上前来,扬起头颅,状若睥睨四方。惹得几只小母鸡投来羡爱目光。

正在得意洋洋之时,听悚地破风声响,草里打出一根竹竿,泼喇喇当头砍来,便将它打倒在地,抽搐不止。

众众鸡见此,兀自还未反应过来,瞪大浑浊鸡眼,冒头上前查看,又听悚地一声,再打倒一只,这才吓的鸡飞蛋打,仓惶逃窜。

听草里传来大笑,看时,见油光似水一个滑头,伏在草里,锃明瓦亮。

细看才见里面竟卧着一个小和尚,十四五岁左右,一袭缁色僧服,面孔清秀,双颊红润,眉如黑墨,双耳齐眉,鼻若悬胆,只唯独一双眼睛,精光流转,顾盼多心,不止是“鸡贼”,倒真几分鸡贼。

农户里王媳妇正纳鞋垫子,听见鸡叫,忙出来查看,正见草丛窸窣摇动,探出一双小手,各抓一只肥鸡,拉进丛去,忙抄起扫帚疙瘩,大叫“抓贼啊!偷鸡贼啊!”

小和尚撒腿便跑,步履极为矫健,那王媳妇是个乡野村妇,十分的蛮悍泼辣,也不管赶不赶的上,卯头来追,见一溜烟儿那鸡贼没了踪影,反吃了一鼻子灰。

小和尚闷头一阵好跑。见她追赶不迭,心中高兴只念“阿弥陀佛!好险!竟被那泼妇撞见,可真吓人!”

听肚皮一长串咕噜,舔唇咂嘴,也是久饿如疾,便要杀鸡取食。

只在动手之间,想起昔日佛偈:一切惜身命,人畜等无殊。若欲食众生,先试割身肉。不禁大为犹豫。

于是将二鸡搂在怀里,坐在树下沉思“我已断粮三日,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是说割肉嘛……此时是割不得的,一来怕疼,二来不傻,三来又没见证,白白流血,只好暂时欠在账上,他日添补,二位鸡兄,你说如何?”

二鸡只当大限将至,心灰意冷,见他面带善意,神色又祥和,只是一双眼睛眈眈相向,灼热滚烫,又被他摸来摸去,一时揪揪冠子,一时捋捋尾翎,好不发渗,吓得咯咯叫来。

小和尚听此,只当它二位同意,顿时喜形于色,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便了却了一桩心结,将二鸡就树下绑了,急忙到河里净手。

听他口里念叨“如今老和尚去西天拜厄如来佛他老人家,好赖留下小和尚我个倒霉坯子,这当儿寺里存粮吃尽了,远近又没人家做法事可混吃,我一个人哪里去打秋风!也只好还俗罢!”

“嗐!郁闷啊!素来做和尚,大多原是轰轰烈烈!这些滚滚红尘,浮浪欲海里翻腾的老手——只因看遍了生,老,病,死;尝便了爱,恨,离,仇;经遍了声,色,香,味;将这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一发儿倒在肚儿里,好与不好地品过,验过;又一头栽进那红香暖阁,用温言软语打磨,在旖旎缱绻里沉浮,经历多少的伤,多少的爱,多少的恨,怨过了,哭过了,痛过了,乃至堪破了,便将人间道秽土,入了这沙门空境——唯独最可怜我这一类娘胎里和尚!从小不知肥肉的滋味,没闻过女儿的幽香,自打生下来,吃斋,念佛,打坐,敲木鱼,将他们这些经过见过的道理装作懂得,空折煞死!”

“罢!罢!罢!罢!罢!

好!好!好!好!好!

这老天为证!这大地为凭!

四方!三界!你听好!

我小和尚悟空堪不破!参不透!悟不出!

我嗔!我怒!我愤!我懑!索性不要这些个劳什子规矩!

悟空,悟悟空空!不悟不空!我来无名,去无名,便做无名儿!

什么来!来!来!去!去!去!

过去,现在,未来不可得?我偏偏要得!

什么色!色!色!空!空!空!

声色香味触,色受想识蕴,一并深爱!

什么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贪!贪!贪!嗔!嗔!嗔!痴!痴!痴!慢!慢!慢!

我要我要闯出去!即使痴恋镜花!竞逐水影!

闯出去!即使过眼云烟,尘土,红尘,骨灰!

闯出去!花花世界,闯出去!璀璨俗世!

哦!我自由喽!

哦!我自由喽!”

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歌之,唱之,呼之,啸之。

他心儿像风儿一般自在。

他心儿像云儿一般自在。

他心儿像鸟儿一般自在。

他心儿像鱼儿一般自在。

闹了许久,发累了,畅快了。

只是,回头才见,原本拴在数上两只肥鸡不翼而飞。不禁急道“哎呦!我鸡呢!谁偷了俺的东西,当心死后下阿鼻拔舌地狱的!”

话未说完,脊梁上先挨了一扫帚疙瘩,火辣辣的疼,他不禁哎呦叫来,回身见那王媳妇气汹汹站在背后,便道“你怎么打和尚!”

那王媳妇也不扯臊,绰着扫帚疙瘩追他来打,要揪头发,却揪了个空瓢儿,才想和尚打架哪里揪头发?便揪耳朵将他薅住,疼的个无名儿呲牙垫脚,急道“王嫂子,有话好说!邻里乡亲的,哪有三句话解不开的冤仇!”

“好啊!我道是那个吃屙吃瞎了眼的!敢欺负到老娘门儿上来了!没想到竟是你这小贼秃!我素日便看你空长着个人样子,贼眉鼠眼,猴儿精猴儿精的!不像正经出家人——果然提着裤子想拉稀先崩出齁屁来!亏得你师父是有名得道的高僧,怎么就教出你这烂脚趾的小猴儿,看我不告诉你师父,打你个稀烂!”那王媳妇强天白地说了一通,揪他要上山。

原来,这无名儿今日说是还俗,原属白老峰自在寺。这自在寺言之为寺,其实也不过两处僧房。僧房里说是有僧,其实也不过一小一老两僧,老僧觉色,小僧悟空。

“王嫂子,还去干什么!你那晓得,我师父三日前刚圆寂!”无名儿急道。

“竟有这等事!”王媳妇惊道,她素日也有几分慈悲心肠,对这觉色大师好是敬重,如今乍听了,不禁悲切。

方说月前这日。老僧觉色吃过早斋,道“我今参禅,诸事无扰。”

从此禅房枯坐,果见他充耳不闻,水食不进,日夜不休,似昔日释迦摩尼面壁刻影。

时而念经。聆听他念,前几日似乎是念《金刚》,《楞严》,过来只念《心经》。

只是念着念着,神色时悲时喜,面色时红时白,过来几日,就把经改了,嘴里只念叨一个女人家的名字,听的无名儿直臊,“昨儿还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档儿哪顾了!”

细细数着日子,不觉竟过了一月来余,期间,无名儿几次叫他不醒,只得罢了。

这日,小和尚一早胡乱吃了些粥,来到僧房,见他面色安然,也不念了,便以为好转,笑骂“老秃,你前日可说了好多风骚话!你那颜师妹是哪个庵里的?你一口一个心肝儿,叫的也不害臊!”

说罢,便去推他,只是这一推不要紧,那老僧就势跌面倒了,将无名儿唬了一跳,急摸他鼻息,入手冰凉,心中不禁大悲,“完了,教你念苦禅!我还道你修成大身,无生无灭,吸风食露,谁曾想一样肉体凡胎,整整三十四日,身子都饿柴了!这下可好,我可如何!”

叫了一阵屈,也想不出办法,急的挝耳挠腮,说不得,也只好赶紧将他就后山掩了,又感念起他旧日好处,念了两日《无量》,夹巴了几滴眼泪。

如是又过了三两天,只因山上再没吃的,饿的发昏,于是下山来寻个“方便”,机缘巧合,又逢他意气风发,在河边大呼小喊,便是聋子也通透了五分,那王媳妇岂有听不见的道理?闻声赶来,连人带赃一并拿了!

这时王媳妇听了那觉色死讯正悲切,无名儿见她分心,一猫头,从她手里挣脱开了,往镇子的方向跑去。

那王媳妇只是癔,待他跑远才回神,急道“哎呦,臭小子!镇上正到处抓人嘞!我不赶你!快回来!”

那无名儿哪里听到,踏儿云,翔儿风,风儿一吹,云儿一飘,也似烟、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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