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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化干戈为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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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都抄家伙了,底下人还客气么,呼家将一声令下,麾下轻骑都把兵器扬了起來;对面张家将一看你们想干什么,不甘示弱下一声号令,官军也是刀枪并举,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眼看流血在即,却听花荣突然一声大叫:“且慢。”关键时刻,花荣终于清醒了。

其实,花荣压根儿就沒深度昏迷过去,张叔夜那些弩箭制作jīng巧,但箭上的麻药质量却属无法恭维,花荣中箭后一直晕晕沉沉,但身边张叔夜等人的关照,还能一一听在耳里,对这位张太守并不以囚犯相待自己的盛意,花荣心存感激。

接着又听到了西门庆熟悉的声音,花荣心下正感慨时,两边已经亮家伙要玩儿命了,这可不好,两下里无论伤了哪一个,花荣心里都过意不去,这才勉强振奋起jīng神,提气一声大喝。

双方你瞪我、我瞪你地暂时收住了手,西门庆要听花荣说话,自然收手;张叔夜看到梁山人马不但人多,而且甲坚器利,打起來自家必然吃亏,也乐得偃旗息鼓。

西门庆问花荣道:“兄弟有何委屈,说出來哥哥替你出气。”

花荣摇头,将前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张济州不负哥哥所重,确实是人中的好男子,难得的良臣哥哥万不可负一时的意气,却伤害了这样的人,否则岂不愧对山寨‘替天行道’四字。”

西门庆听了,向张叔夜改容相敬:“张太守,难得你善待我家花荣兄弟,刚才是西门庆鲁莽了,恕罪恕罪,一事不烦二主,花荣兄弟这边,我们梁山接走了,你可通融吗。”

张叔夜听了心道:“哼,我能不通融吗,真跟你们这群反贼打起來,我军只能突围,哪里还顾得上花荣,更别说,在我济州城下还屯着一群恶狼,想想就替百姓们焦心啊。”

当下肃容道:“西门庆,花荣便还与你,但本官有条件。”

西门庆听了饶有兴趣地问道:“甚么条件,张太守请说。”

张叔夜道:“西门庆,你向來善待黎民,京东两路,都传你的好名誉,九仞之山,岂可功亏一篑,还望你传令撤了济州城外军马,生全了多少百姓xìng命。”

西门庆听了,正sè在马上坐端正了,向着张叔夜深深一揖,诚恳地说道:“太守大人在上,恕晚辈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晚辈只好如此向您赔罪了。”

张叔夜愕然道:“汝何罪之有。”

西门庆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张叔夜,说道:“那个所谓的济州城下人马,都是晚辈随口说來骗人的,其实,晚辈出动得急,只带了身后这两千來人马,沒想到信口开河之下,倒要太守大人捉急了。”

张叔夜一听,气得胡须倒竖,指点着西门庆,半晌后才恨道:“想不到号称一诺千金的西门四泉,竟然也成了信口开河之辈。”

西门庆很有些嬉皮笑脸地道:“太守大人容禀皆因大人是忧国治世之名臣,晚辈向來将大人当长者般敬重,所以今rì初见,才忍不住恃宠而娇,在大人面前一番胡说八道,也是晚辈对长者的一番亲近之意。”

刚才还朝你举兵相向的一个人,马上就成了你亲近的晚辈,这么大的弯儿,张叔夜好不容易才转过來,一时间哭笑不得西门庆这厮,自己甚么时候宠过他,他又凭什么向自己恃宠而撒娇,简直是岂有此理,信口开海。

不过伸手还打不了笑脸人呢,何况这时这个信口开海的晚辈又把一封信派人送了上來,并说道:“方才晚辈多有冒犯,因此特备薄礼,请大人笑纳。”

张叔夜一甩袖子,把送信的小喽罗轰了回去:“既知本人之名,还敢來送礼乎。”

西门庆一瞪眼又把送信的小喽罗再撵了过來,并正sè道:“太守大人若不收这份礼物,奈济州城下流民何。”

张叔夜听着心头一动,这才把信接了过來,送信的小喽罗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被当成踘蹴的毬踢來踢去了。

去年冬天,济州城下來了上万流民,让张叔夜cāo碎了心,自入了政和年,一年比一年冷,举个例子就可以说明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年)冬,两千平方公里的太湖竟然全部结冰,且冰面厚得可以行车,湖中洞庭山的柑橘全被冻死这样的气候转变,虽然对南方开垦沼泽地区有利,却不利于北方已经稳定的农耕结构。

天时不正,粮食大大欠收,但官府逼上门來的赋税却是一文也不得少,老百姓民不聊生,每年冬都有大批饥民流落四方,听说梁山这边的老百姓这两年不受官府剥削,家有余粮鸡犬饱,饥民都纷纷往梁山这边來了。

张叔夜在济州城头上看着这些脸上带着菜sè和希望的流民,他们跋山涉水而至,嘴唇枯焦,皮肤皴裂,筚路蓝缕中载着风霜的刻痕,筋疲力竭里背负着沉重的哀伤,但他们的眼中都有光只要到了前面那个地方,就可以活下去。

心酸之余,张叔夜不由得叹息:“这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啊。”

张叔夜开城接济了这批流民,并发动全力,衣、食、居、药……保障着这些人安危渡过了一个寒冬,这期间,经历了多少推诿,多少扯皮,多少两面三刀,多少阳奉yīn违,多少的多少,jīng疲力竭的张叔夜简直不愿意回想。

但他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有价值的,至少他暂时为这个衰朽的朝廷截留了一部分元气,在这些流民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朝廷还是可以指望的至于这颗种子能不能成长发芽,开花结果,张叔夜不去想,总之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此心无愧了。

冬去來,但如何安置这些流民又成了梗在张叔夜嗓子眼儿里的一根硬骨头,但他不能叫苦,因为从他接手这些流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桩任重道远的苦差事,在这条路上,他沒有同伴,沒有支援,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扛下去。

或者扛下去,或者扛死,在他身边沒有人同情他。

如今的张叔夜已是计尽粮绝了,他去擒宋江,谋算之一就是以宋江做献礼,换些朝廷的赏赐回來,即使是杯水车薪也好,总之撑得一时是一时,撑得一刻是一刻。

但现在捏着西门庆这张薄薄的信纸,张叔夜却感到了千钧之重,这上面不但有充足的衣服粮食,而且还规划出了这些流民的最后安置梁山南边一大片梁山实际控制下的荒地,由这些流民去开垦,自成小镇后,户口归入济州张叔夜治下,梁山不会插手。

这样优渥的条件,简直就是从天上往下掉馅饼啊。

但张叔夜也知道,这馅饼是有毒的,一旦让小人报了上去,一个私邀民誉、勾结叛匪、意图不轨的罪名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了,大观三年(一一零九年),自己的从弟张克公曾弹劾蔡京,使得蔡京被迫下台,蔡京因而与张氏结仇,从此rìrì磨牙,图谋报复,自己数度被贬,都出于蔡京授意,今rì若接了西门庆这封书信,就等于冥冥中授蔡京于柄,蔡京一挥之下,自己xìng命能不能保得住,还真得学着官家,去道士面前求神问卜一下。

一时间,无数流民黧黑的面sè在张叔夜眼前转來转去,还有那些饿得瘦小枯干的孩子,他们倚在大人腿边,抱着啃得坑坑凹凹的木棍子,神sè木然,只有一双双未谙世事的清亮眼睛在看着自己……

张叔夜笑了,他看了西门庆一眼,就是这个人,在那一出流传天下的《下河东》里写下了四句唱词报国哪怕蒙冤恨,自古杀场埋忠魂,是非一时难分辨,百年之后有人评。

此时,张叔夜知道,原來这条道路上,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只不过虽然身边多了个同伴,但这个同伴戴着的面具,实在令人心惊胆战,而且乏善可陈。

玩一回火吧,我张叔夜已经循规蹈矩了一世,临五十岁时,也学着东坡居士,老夫聊发一回少年狂。

深深向西门庆行了一礼,西门庆以礼相还,二人相视一笑,张叔夜心道:“这西门庆,实实是个厉害角sè,即使他信中所言,都是他布下的陷阱,但却容不得我不跳,梁山转世天星之名,第一智将之才,果然是非同小可。”

当下问道:“西门头领,你给我送上的这份儿厚礼,这么大笔数目,真的是打断了腿都花不完啊,可是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些钱粮,却练出一枝强兵來,与你梁山作对。”

西门庆笑了笑,悠然道:“张叔夜张嵇仲,岂是那等人。”说着一抱拳,拨马而走。

走了几步,却又勒马回身道:“太守大人,你方才说错了一句话‘与你梁山作对,’须知这八百里水泊梁山,却不是我西门庆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我们全体,甚至属于这整个天下。”

交待完了这句话,西门庆长揖为礼,这才纵马而行,穿阵而入,梁山骑兵旗幡挥舞,阵型变动,护着主将缓缓而退,张叔夜看时,但见梁山人马静如连城,动若浮云,先行者不躁,后殿者不惧,一行行一列列,井然有序,竟无半分可乘之机,不由得叹道:“好西门庆,好西门庆啊。”

三个儿子围上來问道:“爹爹,这西门庆临行时,说的那些话儿好生古怪,为甚么他说梁山不是他一个人的,而属于我们全体,甚至属于整个天下,孩儿们不明白。”

张叔夜摇头叹道:“你们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啊。”

回济州的途中,张叔夜一路回想西门庆传闻野语,同今rì真人言行对照,百思之下,张叔夜向三个儿子叹道:“西门庆其人,真如在渊之神龙,其踪何难测也。”

如果西门庆知道自己敬重的张叔夜也对自己如此看重,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可是,现在的西门庆无论如何高兴不起來,因为现在花荣的情况非常不好。

至少西门庆了解了一件事,张叔夜的军队非常缺钱,他那些弩箭上用的麻药,都属于假冒伪劣产品花荣现在就被这些劣质品折腾得不轻,一个人晕不晕,醒不醒,苦头吃得大了。

为了防止张叔夜翻脸不认人从背后掩袭,也为了防备可能胆大包天的地方官府打自己埋伏,西门庆布置的是行军防御阵型,速度施展不开,因此西门庆连发快马,令人回梁山搬取神医安道全,速來军中听令。

快马去后不多时,沒接來安道全,先接來了梁山合后的人马,原來是铁棒栾廷玉放心不下,于是和豹子头林冲商量了,先后派出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邓飞四员大将,各引兵马,沿路巡接而來,眼见主将无事,还迎回了小李广花荣,众人无不大喜。

于是吕方郭盛前导,欧鹏邓飞断后,西门庆军加快速度,急回梁山,半途上碰到了安道全挎了药囊,骑着快马勿勿而來,就手一看花荣,安道全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花荣兄弟有怎样了不得的伤势,闻信后先吓了个半死,急赤白脸的跑來,原來也罢了,花荣兄弟这些伤,连药都不用,只需用安息香定住了魂魄,静养十数rì,自然生龙活虎。”

西门庆众人终于放下心來,于是连速度也不要了,免得花荣颠簸,大家悠哉游哉,轻松自在地回到了梁山。

回山后,西门庆知会黄文炳蒋敬,要这两位财政局的头儿开批文,给济州张叔夜送钱粮去,黄文炳倒罢了,蒋敬听了,却直跳了起來。

神算子蒋敬自入主了梁山的财政后,拨十万论百万,眼界大开,手指缝儿越越來越小越來越吝啬,吝啬有两个贬义,一个是舍不得花自己的钱,另一个是舍得花别人的钱,还好,蒋敬的吝啬跟这俩贬义全不搭边儿他的吝啬是舍不得拿梁山的皮肉往外人的身上贴。

于是蒋敬死活不同意,如果是别的地方,总辖大寨主已经做出了决定,哪轮得到你做小弟的呛声儿,但别忘了梁山有个圆桌会议蒋敬见西门庆不同意自己的不同意,急眼之下,立马去聚义厅击鼓撞钟,召集梁山全部头领來大家公决。

人到齐后,蒋敬站在圆桌zhōngyāng宣扬自己的主张梁山的钱粮虽多,但也不是从天上掉下來的,如今挖一坨给济州张叔夜安民,那张叔夜可是个jīng明厉害的,万一他弄些花头,开些虚帐,把这些钱粮挪移去养兵,最后來打梁山怎么办,这不是养虎贻患了吗,这朝廷的官员,挪移善款是他们美美的差事,张叔夜岂能例外,因此,我蒋敬坚决不答应四泉哥哥的这一提案。

西门庆听了微笑,如果他真有心说服蒋敬,刚才就可以施展三寸不烂之舌,保证说得神算子回心转意,但他故意把言语弄僵,就是要激得蒋敬來这里敲鼓撞钟,否则梁山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思想,不也太狭隘了吗。

看着圆桌zhōngyāng义愤激辩的蒋敬,西门庆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在座所有人的努力下,于潜移默化中诞生,它就象一朵新花一样,植根于腐朽的土壤,却要在腐朽中吸收养分,并茁壮成长,最终令人惊艳地绽放。

这就是西门庆所希望的未來,在将來,每个人都有权不向豺虎献媚,不向权贵折腰,将zìyóu的头挺得高昂,除了那一片深邃的星空和严明的律法之外,不必敬畏于任何外物,子孙后代将作为真正的人活着,而不是一窝在泥坑浊水里你拱我挤的猪,只是满足于人造的阳光,却不知道猪舍之外,才有真正的光明。

美丽的理想真的会实现吗,西门庆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既然在这个世界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坚定地走下去,神挡杀神,父挡杀父,直到有一天,自己的尸骨也铺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做砖石也好,做路标也好,托起、jǐng示后來人。

星光,就在前头,西门庆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令人振奋的璀璨,在yīn云的缝隙里放shè出了不屈的光芒,指引着无数人前进的方向。

大宋,你确实是一个盛世经济发达,文化昌明,屹立在这个世界的东方,为万国之翘楚;但是,你绝对是一个颓世朝纲**,人心鬼蜮,却还义无反顾地走在通往悬崖的险路上,亿万黎民被拖在你的足踵上,哀嚎惨嘶,你只是大笑而不停步回头。

但是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上天将一个人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我相信即使沒有我,照样会有别的勇者,前來做你的掘墓人,因为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好还,这正是:

人心效顺,中国有必伸之理;天道好还,匹夫无不报之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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