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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凭得三尺问穹天,为卿一剑入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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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剑南道内,两座座山峰耸立,雄伟险峻,绝崖断离,两壁相对,远远观望,两峰犹如利剑一般,直冲霄汉,山上松涛如墨,随风墨涛阵阵翻涌,峰顶云雾环绕,朦朦胧胧,看不清顶上景象如何,想来是人间仙境一般。

这两座山在大唐无人不知晓,两山合称剑门山,俗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更何况此座山上有一名剑仙,被世人称作“天下第二剑圣”的言不语。这名号从何而来,倒有一番讲究,每每提及山上此人,天下习剑之人往往是既心怀崇敬向往又咬牙切齿。只因为,天下并无第一剑圣,因为山上此人,他称第二,天下剑修,又有谁人敢自称第一。因此第一剑圣这一名号空闲十数年,那个人可能不在意这些虚名,但一众剑修却在乎得很。想想其它的“第一兵圣”、“第一刀圣”……,听起来俗是俗了点,但这名号可是响当当的。

而作为当事人的言不语此刻闭着双眼紧皱眉头一直端坐在房屋正中,从昨日黄昏时分到今日凌晨,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好比老僧入定。昨日隔着万里之遥,挚友李青山登天那一刻,言不语心中便开始了剧烈的斗争,在心湖上做着一场又一场的问答。

李青山的先生,也就是十年前被迫登天而去的大唐儒家大圣人言文,便是言不语老爹。从有一天他在学宫后院他老爹的那座山头上看见一个长相清秀的书生开始,到二十几年后二人早已过而立之年,情谊愈来愈深厚,李青山虽不用剑,但却对剑道有着一番独到的见解,二人从游山玩水到品茗论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从来都是平平淡淡,但二人之间,鸡黍之交,坦诚以待,倾盖如故。

至于后来老爹的第二个关门弟子李卿宜,他看见的第一眼便不太喜欢,同样二十几年过去,相对于和李青山,二人却还是白首如新的样子。尤其是十年前那件事,若不是父亲摇摇头,李卿宜那人坟头荒草怕是早已齐腰深。

十年前言不语默默坐在儒家学宫广场上的圣人雕像下,陪伴着一个中年人聊着些有的没的,看着身旁人眼角淡淡的皱纹,言不语更加沉默,他并不知道这时候什么更好。身后的雕像与身旁人八分神似,只是前者相比后者少了一份哀愁沧桑,多了一份意气风发。

雕像下的两个人,一人在,一人在听,今日儒家学宫并无学子教授,清清冷冷,只余二人。李青山,这位儒圣的得意弟子,早早被儒圣找了个由头,骗到了远方,就好比十年后这位儒圣的弟子李青山同样找了个理由,把自己弟子宁然骗到朔风城一般,这般关心,深得真传。

一直不断着的中年男子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语气瞬间变得无限感慨:“不语,你知道我为什么为你取这个名字吗?”“不知道。”言不语直接了当的回到,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多,如果有最简洁的表达,他就不会再在上面多加哪怕是一个字。

中年男子将身子靠在身后自己的雕像腿上,有着无限的倦意,然没有了平时一位儒家圣人的严谨,淡淡的道:“言多必失啊,没有作为便是这一生最大的作为,这样才能……没有人嫉妒陷害,也没有……,才能平平安安。”到“也没有”后他便止住,只是双眼看着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话锋一转。接着感叹道:“作为儒家圣人,我有些必须得,所以过去我了很多,有些人,他们总想让我少点,但圣人教诲,心中无愧,该的,我还是。所以,我希望你少一些,不要学李卿宜做人,这里并不是卿宜他做得不好,其实他做得很好,我也不希望你学我做君子,这也不是我做得如何。君子人,没有褒贬的法,归根结底,还是一样人。只是这两种人,一种太累,一种太憋屈,你做个庸人,便是我的期望了。到头来,我还是称不得圣人,因为我其实,有些失望。”

…………

言不语盘膝坐在屋中央,眉头逐渐舒展,他觉得老爹是错的,君子可以做得,但要做自己的君子,如果拘于礼法,自然会像老爹过去一样憋屈无比,哪怕登天最后一刻放声大笑看破生死时,言不语认为老爹还是没有咽下憋在胸的那气,只是事已至此,临死之时,多少无奈不甘,也只能放在一边,权当做看不见了。

于是他睁开双眼,看着右手边花梨木做的黝黑木架上陪伴自己数十年的长剑,目光坚毅……

围绕山顶的云海,忽的一震,瞬息之间,犹如烈日之下冰雪消融,云气成薄雾,薄雾成虚无,云海被无形气势于刹那间震散,露出山顶景象。形如利剑直刺云天的山峰顶处,一柄利剑冲破一间茅屋顶,茅草纷飞,乱撒一地,继而一往无前,眨眼之间,天上白云被一道白色流光搅碎,露出一个窟窿,好似苍天被一剑捅破。随后这惊骇世间的一剑忽然消失于朗朗晴天,若不是天空中尚留下一个边缘破碎的的窟窿,这一剑就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青山祭君子,扬眉剑出鞘。

一片紫海中,紫气流动不息,这一缕缕紫气皆是大道化为实质显现出来,若是被世间大修行者看见,肯定会激动不已。道家传,至圣先师西出函谷关时,紫气浩荡三千里,这等境界,堪与天齐,道门中人士深信不疑,世人就只当是一份谈资,半分不信,每每使得道门中一些老头气急败坏的大骂着这一群俗人庸人愚人,当真是愚不可及,不可理喻。

一柄白色飞剑从紫海中一处突兀出现,直直向前飞掠而去,一往无前,有如大剑山一般“突然一峰插南斗”的巍然气势压来。紫海中闭眼盘坐的少年双眼睁也不睁,右手往前缓缓一探,双指一并,有如拈花斟茶雅然,夹住这一柄剑,铺天剑意剑气在少年面前宛如清风微拂。剑身传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一道道裂痕从剑尖逐渐蔓延到剑柄,然后啪的一声陡然崩碎,被涌上少年指尖的一缕缕紫气侵蚀为虚无。无名时之道衍化万物,万物之间皆有大道,少年身为天道自混沌以来衍生的灵智,从某一方面来,他便是天道。大道生万物,他也可以使万物归于大道。言不语这一剑便从此不再存于天地间。

做完这一切后少年缓缓收回双手,继续盘坐在这无尽紫海中,继续沉浸入无我之境,荅焉似丧其藕,这是道门圣人一直追求的境界。

…………

言不语送出这一剑后便不管不顾。效果如何?言不语自然是知道没有任何效果的,但这些事就仅仅因为不会有效果就不做了,那才是真窝囊。万般事,做与不做,结果即便都是一样糟,但总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这些不同处不在对方,在自己心间。

走出破烂的茅屋,直到不远处的洗剑池言不语方才止住。剑池池水清寒,淡淡烟气从中袅袅升起,甚至剑池池水和石壁相接处起了一层薄冰。然后言不语缓缓弯下腰,揽起宽大的袍袖,将右手逐渐探入眼前清冽的池水中,池水砭人肌骨,更何况其中剑意深蕴,若是一般普通人落入池中,堪比凌迟。

言不语有如无物,从中随意提起一把长剑,剑身如霜雪,剑光便欲伤人,于是言不语便右手向后随意一抛,袖袍随着猎猎作响,便又是一道流光从大剑山顶峰斜飞向天穹,直朝帝都长安城而去。

剑山上众人议论纷纷,讨论着今日大剑山上景象。正当众人一如往常,练剑的练剑,打坐的打坐,长老一辈故作深沉闭门假寐,年轻一辈心翼翼谈风论月时,旁边大剑山却突然一声剑鸣,终年不散的云海突然消失,一道白虹直冲天际。正专心运行真气的被吓得差点真气紊乱,假寐的长老就几乎一个激灵快要站起来,卿卿我我的年轻一辈吓得脑左顾右盼。就在众人反应过来,放松心神后又突兀的一声剑鸣传来,众人又是身子一抖。

但对于一旁山头的那人,众人还是内心崇敬,此刻真是敢言而不敢怒,议论中只是探讨着是谁接下了这两剑,中啧啧赞叹着这一份惊世剑道修为,双目放光,跃跃欲试,胸中热血澎湃,希望自己亦有一日如此这般,一剑出,天下之广,又何人不可杀之,千里何妨一剑。又同时心里默默可怜那两个倒霉的家伙。天道天子却此时不知居然有人可怜自己,倒是不知谁人可叹。

…………

一座式样简朴的独栋淡紫色木楼矗立于一栋栋雄伟楼阁中,相比四周的富丽堂皇,什么琉璃瓦,黄金柱,玉石阶,这样一座楼无异于格格不入。但实际上,其中每一方寸木块,价值不低于同等大黄金,甚至犹有过之。

传闻天地初分有建木,青叶紫茎,高如天地之远,生于天地之中,却隐于天地之间,只有大神人大圣人可见。虽然古大神人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对于普通人来自然是这般道隐无名,深不可测,但事实却是紫色也为大道之本色。而建木虽然已无人亲眼所见,然而昆仑山上有淡紫色树木高百仞,淡紫淡青,世人传言为建木宗种,人称做建木,也作百年紫,意味百年方可有青褐色树干转为淡紫色,年岁愈久,其色愈深。

观之这栋楼颜色,色泽深暗,至少是千年建木,可以想见此间主人的地位。

此时屋内有一黄袍男子正凝神注目,执笔临帖,眉宇端正,虽然临摹的乃是前代书法大家谢少游的《山水帖》,其中字里行间,应是一种高山绵绵,溪涧潺潺的秀美景色,然而此人临摹出来的自有一份空灵飘逸,却更多的是天下河山,皆在心胸的浩然大气,体现的是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

或许如不少人暗地里想的一般,当今圣上,是一位被帝位耽搁了的修道天才。然而此事亦有不少人扼腕叹息,有私底下叹两声后便做一脸无可奈何摆摆手了事的;也有为表衷心当着众人面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堪比双亲去世一般声嘶力竭,总怕他人看不出自己一片碧血丹心;胆量大一点的,也有冒死上疏,一封一封接一封的。

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历史总是如此,照鉴今日。古史中不乏各种不务正业的皇帝,有被皇帝耽搁的诗人,有被皇帝耽搁的剑客,亦有被皇帝耽搁了的戏子,如何种种,都只有一个结果,若不早早做决断,亡国亡天下算得上是咎由自取。但最终百姓民不聊生,水深火热,遍地兵戈血染,就是百姓的无妄之灾了。文人朝臣看的懂,所以劝谏,至于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关心头顶上司的家天下的,多少是怕自己卷入战乱,就不得而知;皇帝也看的懂,但如何取舍,并不是看的懂就舍得下的。除去个人私心,李仪还得无愧于太庙之内曾暴霜露斩荆棘打下这寸土江山的先祖。

所以李仪笔画之间,难掩其中郁结神意。白纸上转折有序,道韵流动的笔毫兀的一抖,正专心临摹的李仪霍然抬头看向南方,一捺瞬间成为败笔,从帖中拖曳到紫檀木桌上,撕拉一声,白纸如被利刃斩为两半,一张昂贵的水纹纸便沦为废纸。随即不容李仪多想,手势转执为握,曲肘横于胸前,凝神之后,举于头顶,双眼坚定毅然,一笔划出,楼内气势一变,此时李仪面前别无他物,仅余远处一剑,只当天地为白纸,楼内春秋交替,荣枯轮转。

皇宫内一众修士,大唐国师许遊灡,供奉的道门长老,几位御内侍卫瞬息之间便围在楼周围,满脸凝重神色,抬首看着一个方向。

众人正提气于胸,天地元气环绕身周,随时准备出手,却听见屋内一道深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你等稍后无需出手,既然言不语千里送剑给朕,朕自然要亲自接下!”

众人相视,国师许遊灡抬手一挥,首先散去凝绕不散的天地元气,道:“诸位都收了吧。”闻言除去几位侍卫之外的道门老者也都收去气势,只是气沉体内,于经络中流转不息,以待随时出手。

此时云层高叠的上空,一道雪白流光飞驰,云层之间被剑意犁出一道沟壑,所过之处,清鸣之声响彻。

一往无前的流光在某一处突然一折,似无力一般下坠,顺着优美的抛物线滑下长空,但剑身上的剑意更为凝聚。

楼周围众人看着一柄长剑,视长安城大阵与大明宫大阵如无物,长驱直入,向着面前楼而来。从众人感觉到言不语这一剑,到此剑没入搂中,前后不过两三息时间,大唐引以为傲的两座大阵也仅仅阻碍了不足一息时间。

长剑没入紫色楼后天地之间便忽然宁静下来,犹如前一刻还巨浪滔天的江面瞬息之间就化为绸缎轻柔流淌,一种由极动到极静巨大的反差使得众人一阵不适。

楼中的李仪面色平静,古井无波,但双眼深处,却有着一抹难以掩去的兴奋。李仪热衷于修行,面对此事,他只当自己是一位修行人而不是当朝天子,当作是修行人之间的一场争斗。

天下之间,大道三千,各事各物,都能通向大道。言不语选择的是剑道,而这位皇帝却是书法之道,凭手中一尺春秋笔,泼墨天下江山翻覆,指点世间春秋代序。

李仪面前淡金色楷字一一浮现,又在冰寒剑意下崩碎消逝,观其内容,“玉英红翠,佳木秀荣,绵雨霏霏不歇,林间寒径……”,恰是先前临摹的《山水帖》中一段,两者彼此消磨。

李仪借两座大阵,汇聚天地元气于自身,天时不论,地利人和都占尽了,言不语的剑却是无根浮萍,并无后继之力。最终剑意一凝,剑尖寒芒一闪,楼外众人听得一声闷响,楼木屑炸裂,轰然坍塌。

一堆破烂木板中,李仪衣衫碎裂,一道道子中鲜血蔓延,挽起的长发也凌乱不堪,手中的春秋笔也仅仅余下一枝笔杆,满是江湖气不合身份的仰天长啸一声“畅快!”,混着木屑血水的脸上笑意难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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