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倒不是由于山村间的夜晚太过清冷,着实是因为背后的木板床寒意正浓。
或许是胡月失踪后,这个房间许久无人居住的缘故。
从房间的石墙隙缝中,似乎都渗透出了冷夜的寒意。
这张床很,陆七只能半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
想起胡月失踪时只有八岁,这样一个处在天真无邪年龄的少女,每天晚上,是不是都会听着晚风,安然入睡。
房间内还摆放着许多泥土玩偶,不定是胡月失踪前亲手捏造的玩具。
而此时这些玩具还陈列在房间内最显眼的位置。
她的父母,是不是打算一进这个房间,便能回忆起自己的女儿?
陆七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
夜风中没有打鼾的声音,胡蒙与田慧住在不同的房间。
这两个独立的个体就像是身处在两个维度不同世界的生命。
若不是亲眼所见,陆七很难想象这样的男女最终会走到一起。
沐浴着山间冷风,陆七遥望着苍穹的银河发呆。
此时他的心情很微妙。
没有了初来此地时的冲动与跃跃欲试,也没有了与胡蒙当面对质时的不安与惶恐,甚至没有了最初对未知困局的猎奇心理。
用来填补陆七内心的那份空白,变成了这山林的冷风,这夜空的宁静。
或者,此时陆七的心中,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在尚未来到村子之时,陆七曾怀疑过方岳山。
他在没有见到方岳山之前,曾在心中模拟过对方的性格画像。
陆七一度认为,那个绑架者,会是一个凶狠残暴,性格乖张,且带有暴力倾向的中年男子。
因为诱拐女童,便免不了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
所以这个绑架者一定是在那个混乱的圈子里,摸爬滚打了相当长时间的厉害人物。
他甚至会觉得那个绑架者会是半秃顶,黄牙,单身,身高178c右,体型健壮,有大部分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可方岳山那唯唯诺诺,落荒而逃的样子与自己的设想大相径庭。
陆七从未想象过,那个绑架者会是个性格软弱的家伙。
他也曾怀疑过胡蒙,但对于胡蒙的性格,陆七很难把握。
陆七只觉得这个名为胡蒙的男人拥有极强的自律意识,从他所诉的故事判断,他是个过分善良的角色。
陆七不敢想象,一个失去了女儿,而且心地脆弱且善良的男人会做出绑架女孩那样过分的事情。
当然那个故事也有可能是胡蒙瞎编的。
可从对方的神情举止判断,这个男人应该确实经历了那样令他难以忘怀的往事。
陆七长叹着气,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孤星。
脑子中这样想着,突然冒出了另外一个奇妙的想法。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
有的星星明亮,证明他的影响力和存在感比较强烈。
有的星星暗淡,则证明他容易被人们忽略。
每个星星从最开始,便有和他相近的星星,他们间的微妙关系,就像是朋友亲人。
这个关系的网络愈发扩大,逐渐向外延展,便汇聚成了星系,也便形成了圈子…
看来,与旁人交往,似乎十分必要呢…
思绪到了这里,陆七的眼皮有些发沉,他的意识逐渐向深邃的夜空飘去。
于是,他陷入了梦境的星海中。
第二天苏醒过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陆七揉了揉眼睛,伸展开一个懒腰。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陆七一人,桌子上还留着食物,看起来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陆七一边吃饭,一边放空自己的身体,让意识更加清醒。
看样子,这对夫妇的起床时间要比自己早,不定是要处理一些农活吧。
「你起来了。」
从房间外传来胡蒙的声音。
陆七顺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发现胡蒙正在院子里劈柴。
「嗯,昨晚休息得很好,多谢款待。」
陆七向胡蒙致谢。
胡蒙忽然道:「吃完饭,和我上趟山。」
「上山?」
「没错,你不是要调查失踪者的事情么?」胡蒙语气平淡地,「那你就上山看一看胡月的衣冠冢吧。」
所谓的衣冠冢位于山丘的半山腰,
从这个角度向山顶望去,那里是一排密集而又矮的土丘。
看样子,那里才是坟场的核心地带吧。
而眼前的这个土丘中安葬着胡月的衣服。
它看起来比其他的土丘还要,还有一种被其他墓穴抛弃,甚至被孤立的感觉。
胡蒙站在这的土丘面前,没有什么话,也没有做出任何拜祭的举动。
土丘前陈列着一些水果以及一瓶牛奶,看样子还很是新鲜。
「有其他人比我们先来拜祭过吗?」陆七声嘀咕道。
「啊,一定是田慧还有方岳山他们吧。」胡蒙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毕竟今天是月的忌日。」
陆七的表情变得深邃。
他不自觉地摇头,像是在否定内心的某种猜想。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陆七将目光转向胡蒙。
眼前的这个男人令他感觉没有威胁,但难以琢磨。
「什么问题?」胡蒙的语气却显得比较友好。
「第一个问题,胡月只是失踪而已,并没有确定她已经身亡了,那为什么会给她立衣冠冢呢?还特意纪念她的忌日。」
「这不是我的主意,是田慧给月立的墓。」
「可…」陆七还是觉得很是奇怪,他再一次询问道,「可胡月是你的女儿,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呢?」
「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在她身上,我感受不到那种骨肉相连的亲情。」
这句话在陆七听来,甚至会觉得有些冷血。
他不相信所谓的亲情会如此冷漠。
「还有一个问题。」陆七双手插入,摆出了一个十分轻松的状态。
「你问吧。」
「你和田慧之间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依我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她与方岳山之间的奸情。可你居然能容忍,甚至漠视他们的关系,这一点在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胡蒙反倒轻松地笑:「你问这个问题,似乎和你要调查的事情无关。」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好奇这件事情,也是好奇你这个人。」
「我?」胡蒙的语气有些惊愕,「我只是个无聊的人罢了,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胡蒙用一只脚碾了碾脚下的碎土:「她是我的妻子,但不是我的爱人。像我这种人…」
胡蒙不由地苦笑,心里念想,为什么要对一个初中生这些?这又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能理解的。
当胡蒙再一次将目光投落在陆七身上时,他发觉眼前这个男孩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男孩用一只拳头抵住鼻尖,另一只手拖住手肘,双腿交错站立,半个身体都拧在了一起。
这个奇怪的动作会让胡蒙觉得,男孩的姿态好像一根麻花。
「我想…胡月不是你的女儿吧。」过了好一阵子,陆七才恢复回原来正常站立的动作,也可能是刚刚奇异的举动耗费了他一部分体力,「胡月应该是田慧与方岳山的孩子吧。」
「我不知道。」胡蒙的回答异常平静,「但依我判断,月也应该是他们的孩子。不过这件事情,方应该不知道,他并不知道我与田慧从没有同床过。」
胡蒙每一次开,都令陆七感到极大的震撼。
胡蒙总是用「他们」来称呼田慧与方岳山。
似乎在这三个人中,胡蒙才是那个旁观者与局外人。
陆七不住的摇头:「你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你的语气会让我觉得,你始终站在观察者的立场,在别人的故事,而且那件事情与你毫不相关。」
「或许是吧。」胡蒙轻轻点头,像是肯定了陆七的判断。
「那你能不能介绍下,胡月失踪时详细的细节?」陆七再一次问道。
「不清楚,那件事情是方岳山报的案。」胡蒙的语气仍然是置身事外。
陆七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咽下水道:「你既然不爱田慧,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是她求我的,我当时也是…一念之间吧。」胡蒙平缓道。
初晨的阳光将林间的阴霾扫荡一空。
陆七心中有些压抑。
虽然胡蒙有问必答,但与他对话却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情。
若不是对方这么从容淡定,陆七真会觉得能出这样话的人,会是一个疯子。
「怎么好呢…」陆七轻轻念叨着,「我总觉得与你对话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应该是你和大多数人的三观不太一致吧。」
「可能是我不擅长谎吧。」胡蒙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陆七,「你不觉得,你也是个奇怪的人吗?」
「我?」陆七用一只手指向自己。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拥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并不是什么好事,要知道,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陆七沉默不语。
胡蒙再一次道:「平时我话很少,不过看到你之后,便总想点什么。」
他忽然停顿下来,像是在思考这其中的缘由。
「若是月尚在人世的话,会和你年纪差不多吧。」过了很久,胡蒙才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们回去吧。」临别之时,陆七双手合十,然后向胡月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