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半柱香的功夫,耳边传来怜怜均匀的呼吸声。
相思轻手轻脚地下了榻,趁着月色出了门。
她对山庄地形本就不熟,走了半天又不见人影,七拐八拐地也不知走到哪儿了,只觉得夜里的山庄与白日里完不同,有些安静漆黑得过了头。
穿了拱桥,路过个荷花池,相思就看到有间屋子的灯还亮着,门外有两个小厮在把门。二人不时低声抱怨着蚊子多,不知道盟主还要多久才能完事之类的。
敢情这是误打误撞走到陆江海的书房来了?
陆江海这么晚了还不睡,还在为江湖事操心不成?
相思将身子隐在廊柱后,这时有个丫鬟端着个托盘走过去:“夫人给庄主炖了参汤,你给送进去,我在这等着收盅。”
说完就侯在门口,和另一个小厮说起话来,接托盘的小厮敲了敲门,里边低沉地应了一声,那小厮随即端着汤进去了。
相思略一思忖,脚尖轻点,轻巧地飞上房梁,俯下身,将屋顶的瓦片微微移开一个缝儿。
果不其然,在案前奋笔疾书的正是陆江海。
那小厮正把参汤端给他。
“放下吧。”陆江海头也不抬,低头凝视着桌上的纸卷。
相思仔细一瞧,陆江海似乎是在那写满了字的纸卷上划着什么,只是距离太远看得不大真切,看那格式,隐隐约约像是一份名单。
那小厮没走,“夫人请庄主趁热喝了。”
陆江海“啧”了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小厮松了一口气,端了空碗出去交差了。
陆江海又去看那纸卷,这回他把纸卷从桌子上拿了起来,捧到眼前。
相思赶紧伸长了脖子,刚隐约看清几个字,陆江海却把它给卷起来了,又从身后的书柜中抽出一本书,书柜竟然缓缓地转了个圈,露出一个暗格!
陆江海从暗格里拿出一个盒子,把纸卷锁了进去,又将那本书放了回去,书柜自动移回原位。
什么东西这么谨慎,还上锁?相思惊讶,想着回头问问师父龙啸山庄有什么宝贝,就想把瓦推回去,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极低的声音:“等下。”
相思着实吓了一跳,身边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毫无察觉!
有些心惊地侧头打量——这人捂得挺严实,穿了一身黑衣,还戴个面具,只露出两个铮亮的眼珠子,顺着瓦缝儿正往下看。
陆江海收好纸卷后,似乎是有些倦了,站在书柜前低着头,不时用手揉捏着眉心。过了片刻,重新踱回到案前坐下,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灯烛看,也不知在想什么。
面具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江海。
这有什么好看的?相思想走,奈何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功夫看似又比自己好,便不敢轻举妄动,耐着性子等着。
又蹲了半天,相思困得放松了警惕,忍不住想打哈欠,面具人立即警示地瞪她一眼,相思连忙用手捂,但为时已晚,陆江海已经向屋顶看过来,“谁?!”
相思心道糟糕,拔腿就想跑,那面具人却按了她一把阻止她起身,随即转身几个轻巧的跳跃就消失在屋脊上。
相思摸着肩膀目瞪口呆——真小人啊!光顾自己逃跑就算了,竟然还想要陷害自己,好歹是一起蹲过房梁的人啊……
陆江海满身煞气地拎着剑从书房里冲出来,飞身到屋檐顶上,眯着眼环顾四周,就看见一只黑猫正趴在屋顶上,两只眼睛发着幽幽的光,见有人来了,“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看了眼脚下青黑色的瓦片,规规整整的,陆江海“唰啦”一声收了剑,跳下屋檐,对门口那两个小厮吩咐道:“回紫气阁。”
两个小厮连忙提着灯笼开路。
待主仆三人走远了,相思才从一棵树上探出头来,心里把那面具人鄙夷了个百十来遍。
又纳闷,陆江海对那纸卷小心翼翼的,面具人也似乎对那纸卷很感兴趣的样子,难不成是什么藏宝图?
月亮高高挂在枝头,挺大挺圆,挺好看的,相思没心情赏月,甩着手往东阆苑走,自己不过是一时好奇心起,谁想差点儿被人当了替罪羊,真是好奇心害死猫啊!多亏当时手边真的有一只猫……
走了没一会儿,眼前忽然晃过一个黑影儿!
相思心思一动,提脚追了上去。
那黑衣人似乎不知身后有人在尾随,略微放慢了速度,看这路线,竟也是往东阆苑去的。
相思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快到东阆苑时,黑衣人突然加快了脚步,几个闪身就消失在院落南边的一间屋子后。
相思追到屋前不见人,略一犹豫,伸手将镂空花纹的窗户纸点破一个洞,凑到跟前看。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平地绊倒。
一人正背对着她在桶中沐浴,只露着个头和半截脖子,虽然这人没转过脸来,但她却认得那桶!
于是赶紧闭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屋内沐浴的人丝毫未有所察觉,“哗啦”一声起身,似是要出浴。
相思自然不敢看“美人出浴图”,扭身就走,跌跌撞撞地撞上一个人,那人拉住她怒喝:“好不要脸,竟敢偷看公子沐浴,我剜了你眼珠子!”
抬头一看,冤家路窄,居然撞上了暗香!
暗香也惊讶,瞪眼:“又是你!”
相思赶紧抽了手就跑,“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路过,什么也没看见!”
等她跑远,门“吱呀地”一声打开了,皎月公子披散着一头乌发站在门口,刚沐浴完的脸也有了些血色,比平时冷淡的模样柔和了许多。
暗香只觉脸红心跳,垂头禀报,“公子,是属下守夜不利,方才顾……”
“下去吧。”皎月公子打断了她,语调冷硬。
暗香咬牙道:“属下这就去追她!”
皎月公子淡淡看她一眼,“今天不是暗流守夜吗,他人呢?”
暗香咬唇不语。
“下不为例。”
“……是。”
暗香默默退下,皎月公子走到窗前,盯着窗纸上的那个小洞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将手指点了上去——原本是个小洞,现在变成个窟窿了。
相思一口气跑出了东阆苑,抱着座假山喘了半天粗气,傻子都看得出来暗香心许她家公子,这回暗香更得处处找她麻烦了。
相思有气无力地靠着假山,她可是最怕麻烦的人啊!
突然,假山后响起了一阵撩水声。
谁?相思跟受惊得兔子似的站直了身,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跑到月泉来了,这么晚了,谁还在沐浴?
都是女人,看一眼总该没问题吧,相思探头,见一人披着及腰的长发正背对着她在沐浴。
相思心说,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背对着人洗澡,快转过头来啊!
那人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毫无征兆地就在水里转了个圈,跟相思看了个对眼。
相思怔怔地看了几秒,“呀啊”一声跌坐在地。
那人轻语带笑,“这么巧啊?正要洗头,递皂荚的人就来了。”
相思脸上“腾”地着了火,怒道:“白玉楼,你不要太过分了!”
白玉楼裸着上半身,撩了下半湿的头发,还挺魅惑的:“大半夜的不睡觉,偷窥美人沐浴,到底是谁过分,嗯?”
相思想说她什么也没看见的话噎在喉咙里,皎月公子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什么也没看见,白玉楼可是被她看光了……
见她缩在假山后边不吭声,白玉楼轻笑,“怎么,理亏了?怎么不敢接着看了?是不是担心自己兽性大发会对我做出不轨之……”
“呸,不要脸!”
话没说完,一大把皂荚就扑面飞来,白玉楼侧身一躲,带起一阵暧昧的水声。
“喂……”
白玉楼笑着喊了一声:“你要对我负责,可不要始乱终弃啊!”
相思已经捂着耳朵跑开了。
白玉楼看着手心里的几枚皂角,微微敛了笑,月光下,他的面庞如玉温润,几分清冷,几分疏离。
……
相思跌跌撞撞地回了房,脱了衣服躺下,闭眼睡觉。
半晌,一双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张开。今天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榻上的人扁扁嘴,决定把账算在白玉楼头上。
要不是出门去找他误入陆江海书房,也就不会遇到那个面具人了;要不是后来去追那个疑似面具人的人,也就不会撞到皎月公子洗澡,更不会被暗香纠缠得出去暂避了。
想来想去,这个事情本就因白玉楼而起,又以白玉楼告终,自己看他几眼又怎么了?想起他一脸吃了亏的表情,相思气闷地翻了个身。
如果面具人真是皎月公子,他果真隐藏了实力不成?怜怜明明说他一点武功都不会的……白玉楼这个时间才沐浴,之前干什么去了?
还没想出眉目,就听怜怜大叫一声,“死淫贼!”
相思眉心一跳,心虚地把脸蒙起一半,纳闷,怜怜怎么知道了?
正想解释,就见方怜怜转了个身,嘟囔:“不要脸,难怪没人愿意住你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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